David Lynch的影片"視傳統敘事如無物,結構迴環往復,影像蝶夢迷離,因亦是果,色即是空",園子溫也是如此。Anti-porno讓我想起Luis Buñuel《中產階級拘謹的魅力》-The
Discreet Charm of the Bourgeoisie(1972),去年六月在圓方看過。《中產》是一群中產階級一餐飯永遠吃不完,Anti-porno則是一個少女的色情戲永遠拍不完。片中人物不斷做夢,夢到自己在做夢,在夢中遇鬼,夢境被現實打斷,現實又被夢境打斷,不斷喊cut,迴環往復。《中產》有一幕,一群中產人士去某戶人家赴宴,突然幕布拉開,他們發現自己竟然是在舞台上表演進餐,Anti-porno有極其相似的一幕。
Guilty of Romance有一幕,家庭主婦拍完AV,回到家,除裳,對著鏡子注視自己的裸體。突然她喊起在超市兼職招攬顧客的口號,平日羞澀囁嚅,此刻的音調越來越高昂,越來越快樂,這時響起了馬勒五第四樂章小柔板。原本當AV在看的我呆住,猝不及防,放聲大哭。我突然明白了,什麼是“詩人聚焦於某个'最丰满,最紧张,最富於暗示性'的一刻,把永恆之真和美都壓在某一秒中,某一人上......"
-That's why I think we should do everything
right, and not rush into anything. We'll just take this slow. I'll see you
later.
音樂戛然而止,留下露宿者在寒風中無家可歸,不知所措。哈。
園子溫是在哪裡聽到Lover boy呢?我用盡各種方式搜索,竟然是遊戲,Bioshock 2!
Lover boy是Bioshock 2
Special Edition Trailer的配樂,該Special Edition多用美國30至60年代的爵士樂營造氛圍。遊戲中Lover boy分為人聲版和器樂版。兩個版本均出現於Antiporno,人聲版放在片頭與片中,器樂版放在片尾。
除了以愛情為主題,Lover boy與Belle nuit, o nuit d’amour唯一的相似就是拍子,兩者均為微醺的6/8拍。園子溫用Belle nuit, o nuit d’amour隱喻夢境,用Lover boy隱喻"現實"。Belle nuit, o nuit d’amour起於D大調,以D音結束,Lover boy起於G大調,以D音開始,兩者拼接毫無違和,堪稱神來之筆。劇本構思啟發於篠原愛的畫作——"does the girl consist of what",畫中熟睡的制服少女腹中生出斑斕的蜥蜴。園子溫用電影作畫,聯繫了兩種風格,兩個年代。誰能想到,1880年代的船歌,與1950年代的搖滾樂,節奏如此相似?誰能想到,1880年代的船歌,會被1950年代的搖滾樂叫醒?一場宿醉,愛情的美夢便是昨夜星辰昨夜風。
Love Exposure經典一幕,Yoko虔誠地背誦聖經愛之大義,配樂是Beethoven 7 II。這裡本該用聖樂,為什麼用Beethoven?Beethoven在這裡象征「欲望」(erection),代表了女性的宗教,把耶穌當作情欲對象。Beethoven 7 II是神聖的,但這種神聖並非從神的角度,而是从人的角度——敬畏,忐忑,猶疑,正是Yoko的心情寫照。對照另一幕,當Yoko內褲暴露在空氣中時,男主的慾望覺醒,此時反而響起了聖樂Adoramus Te, O Christe...XD
園子溫通過音樂暗示:愛即慾望。你以為女人在虔誠談愛,其實這是她的慾望,你以為男人是慾望衝動,其實這是他的純愛。愛與慾原本不分,這也呼應了影片最後一幕:the moment the pant was exposed, the moment the true love/erection
was exposed. 內褲暴露在空氣那一刻,也是欲望和真愛同時覺醒的那一刻。
結尾百看不膩。大片明黃背景,京子覺醒,妹妹送上生日蛋糕,京子笑咪咪一頭砸進蛋糕,抬頭咆哮,這時粉紅色顏料從天而降,澆透白色制服,潑濺於明黃地板,響起Belle nuit, o nuit d’amour前奏,京子推走一切,倒在地上打滾,狂笑,嬉鬧,豎琴撥奏,各色顏料斑斕潑下,將她浸染。這是Yoko小時候的幻想,也是光子的自殺,是藏於每個少女心中毀滅世界的衝動。京子在調色盤中肆意打滾,狂笑,跳舞,在美之夜、愛之夜的歌聲裡,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妹妹,嚎啕大哭,眼淚混和著顏料,終於與自己和解。影片在濃墨重彩的大喜大悲中治愈完結,Lover Boy再次響起,如夢初醒。十年後,園子溫又回到Tokyo Gagaga時的自己。
PS:原來Lover boy早已在Why Don't You Play in Hell(2013)出現過!此片堪稱園子溫最喜愛配樂合集,呵呵!話說黑幫全員為了拍一場絕世電影不瘋魔不成活,互相殘殺統統死光,槍林彈雨血流成河,只剩下正在運轉的攝影機,此時響起了Lover boy!男主仍在瘋狂執機拍攝。哦,夢想之歌!愛之歌!反諷之歌!有什麼比這一幕更浪漫呢?園導從不令我失望。我知道為什麼跟他這麼合了,我們都是瘋子。
Bruckner 4之前是Mozart Piano Concerto 22,一個法國佬演奏。說他是法國佬,不用看國籍,他的演奏就是極度法國味的。用很多踏板,音階行雲流水,是聽不清顆粒的,形狀也是綢帶似的飄來飄去,而不是古典式的方方正正。演奏者對於作曲家是容器,有的人恰好是巴赫的容器,有的人恰好是莫扎特的容器(比如朱曉玫,比如我)。莫扎特很挑容器,我認為他不是,他缺乏那種"brilliance",那種純淨的機靈勁兒。但值得一提的是,他頗有想法,思維是指揮/作曲式的,並非當自己只是獨奏,而當自己是樂團的一部分。樂團齊奏時他也在“加花”,在樂曲的基礎上加入了自己的創作,令莫扎特帶上濃濃的法國味。第二樂章在他的詮釋下幾乎不像是莫扎特寫的。不過今晚我才發現第二樂章本身就很不“莫扎特”(以前總是跳過),值得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