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夜叉王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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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白的天地長白至今
長白的人蔘在此紥根
長白的記憶不能驟得
我唯願有顆長白的心

他的頭在半空之中盤旋。

這個頭在傾聽著天池對岸,白頭峰下一片密林中,一道迂迴曲折的山路上,一位採蔘的老者,悠然自得地哼著這支歌謠。

做了四十多年的人,他還是頭一趟懷著如此平靜的心境,享有如此飄逸的閒情,聽人,聽風,聽水。

他的頭在半空中平靜而飄逸地盤旋。

高空的空氣特別清新。他慶幸自己可以用飛鳥的角度,俯瞰天池如鏡的湖面。

湖水不泛起半點漣漪。往事如疾風一樣在腦際間閃閃掠過,但他就是想不起來,究竟在一息間之前,自己的頭為什麼會飛了出來。

他的頭從高空緩緩下降,優美得像陀螺一樣盤旋。

而他的軀幹在雪地上呆若木雞。

長白瀑布還是不捨晝夜,野馬般涔涔而下,掩蓋了當下濺血的聲響。

他那兩位狩獵的同伴,一人的站姿扭曲得像一棵百年鬼樹,頸側爆裂反開,血漿飛濺得抑揚有緻,活像怒放的死亡之花。另一人的頸椎給從後削斷,全身麻木,面口朝下,直直地埋入了皚皚白雪之中。

那位頸動脈爆裂的獵人,激凸的眼珠充份表現出對死亡的惶惑,但另一方面,嗅著自己血液的腥氣,他的味蕾竟殷盼著鹿胎的美味,口水不停流轉,甚至從嘴角帶血淌了出來,場面嘔心異常。

而那位斷了頸椎,俯伏在地的獵人,很後悔跟了上來長白山,做這獵殺懷孕母鹿,劏肚取胎的勾當。其實很久以前,長白山已是飛龍帝國永久禁獵的聖地。但為了黑市出售鹿胎以圖暴利,也為了自己一嘗傳說中的至補珍品,最後落得吃滿一口霜雪的下場。

「死亡其實不是可怕的事情,只要死得夠爽快。」一把沉默的聲音,洪亮地說出這句雋語,及時而應景。

這句話說來很通達、很有禪理,但聽得人不寒而慄。

「死亡其實不是可怕的事情,只要死得夠爽快。」

接下來,一隻全身黑毛跩地、頭面剩餘嶙峋枯骨、獠牙暴凸的醜惡怪物,握著黑色長劍,以人類的步姿,在這三具屍體之間穿行而過。

那個旋轉的頭,跌勢已近地面,看在眼中,聽在耳裡,很疑惑這是何方妖物:究竟牠是大自然的新物種,是巫術催生的異形,還是第五太陽紀「核崩潰」所造就的悲劇呢﹖

這麼一想,旋轉的頭已碰到地面上,整個左邊臉撞成了粉碎,眼珠也彈了出來。然後跌勢轉成了滾勢,剛巧滾到他自己女兒的腳前。

那是他摯愛的女兒,只得六歲,妻子在她三歲時病死後,他到哪裡去都一直帶著她,渡過獵人生涯,一來生怕她獨留家中會遇上不測,二來也想藉此培養她堅毅求存的精神。他要使她成為濫殺無情的女羅剎,因為他深信,天地待萬物如芻狗般自生自滅,人也必自視為芻狗般不擇手段。

看著自己父親的頭,拖著一行血路,滾到自己腳前,這個小女孩,驚恐得小臉像宣紙一般慘白。

而那骷髏黑獸,背向落日,隨著牠自己在夕照下拉成了幽靈樣的影子,踐過血跡和雪泥,仍緩緩步向那受驚的女孩。

「這狗賊要是敢碰我女兒一條頭髮,我就當場把他的雞巴連鴨蛋硬生生地扯下來...」他心裡暴烈但無助地咒駡。

他也許覺得這隻怪物毫無人性、極其殘忍。但其實,他們遇上的,卻是世上最仁慈的殺手。

由始至終,這魔物出過的,就只有一劍。

那是他一箭射中了母鹿大腿後,三個獵人一同蜂湧而上的瞬間---

牠驀然從後斜方閃出,長劍在過肩高度上劃了一道弧,這弧線共遇上三個接觸點---

第一個接觸點,把他的頭搬離了身體,並直飛上天;第二個接觸點,把另一人的頸椎切斷,仆倒在地;第三個接觸點,割裂第三人的頸側大動脈,使之血如泉湧。

這三人所受的,都是一擊即殺,並且同是乾脆利落,頸椎神經線分離,死亡的瞬間過程,全沒任何痛楚。

這就是殺手的仁愛。

而在這骷髏怪的眼中,這三個偷獵者,才是最殘忍無情的人渣。為求一償口腹之快,或填滿虛榮和自私的願望,而故意殘害了無數懷著希望的生命,即使虎狼亦不為之。

有些剪影在林中踱著優雅的步姿,原來是一群灰白色的雪狼,正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垂涎著這三人未冷的屍身。

「不要心存怨恨。殺死你們的並不是我,因為死亡本已潛伏在你們的骨髓之中…」怪物把手中長劍垂直扎穩在雪地上:「剛才一劍,只是把死亡從你們身上表現出來,只此而已。」

「哇靠﹗表現出來......」他心裡很是氣憤,但已失去了罵髒話的意志,雪狼大概快要把他的雞巴連鴨蛋硬生生地扯下來。他那渙散的視線,最後投落到那把黑劍的刃背,上面烙著像熔岩般鮮艷的幾個戰國文字:

「夜.叉.王.自.用.劍」

剎那間,這個頭已墮進了完全屬於自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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