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要旨:在這一刻,不可能有人確證到國民教育科將以什麼方式洗腦,或洗腦的效果會有多大。當然,甚至有人會理直氣壯地質疑,「政府是否真有意圖去洗腦呢?」若你不幸遇上一種人,他們因「理性」之名而支持或不反對國民教育,或容許政府修改而不立即全面徹回這科目,那麼你可以這樣回應他們:「大家都以理性為出發點,但我們最大的不同在於:你把疑點利益歸於強權暴政,而我則把疑點利益歸於無辜的下一代。」如果你喜歡掉書袋,更可以加一句:「你自己眼中有梁木, 怎能對你弟兄說『容我去掉你眼中的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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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國民教育浪潮之前,這博客已久沒更新,其他作者我不清楚,至於我自己,主要是因為自閉發作,也無事忙,便不再寫下去了。出山後第一篇,就是本來貼於Facebook的〈
洗腦,真正要洗的是什麼?〉(單是這博客的點擊率已近5000,是平時帖子的20倍,還未計Facebook和輔仁媒體轉載)。為什麼要發這文章?大概也不必解釋。本來最近的兩三篇過後,我又要重投自己的工作,沒料到一個叫Gwai的長期讀者,他對我用潛意識去談洗腦科極度不滿,一連七日在上文的評論中狙擊我(全部對話見留言部分)。我跟Gwai不算認識,除了在這裡交流,就只有非常偶爾的電郵通信。
Gwai似乎認為自己非常「理智、冷靜、客觀」,而他也要求我跟他一樣「理智、冷靜、客觀」——當然,何謂「理智、冷靜、客觀」是完全由他ex cathedra來定義的,因為他相信只有自己才是絕對無誤
——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對我有這種要求,我從未覺得大家是同類。如果一開始他便告訴我他相信政府,相信黨,支持國民教育,fine,我覺得你絕對有權相信有權支持任何東西,而不論你相信或支持什麼,我也盡可能尊重。所以他在〈洗腦〉文下留言批評,我當初也禮貌周周任他暢所欲言,自己亦盡可能不插口。
但到了這兩三天,我覺得這個人已超越了底線。首先是無知——不理解洗腦除了強行灌輸外,更可通過暗示的方式進行;不明白中共愛國教育的歷史基礎;不知道國內政治教育對人性的扭曲實況。其次是詭辯
—— 循環論證、範疇錯亂、標籤(把我歸類為所謂「民粹主義者」)、cherry picking、偷換概念、雙重標準等,可以犯的最低級的邏輯謬誤,Gwai都把它們犯了。最後是人格問題:按他所說,
大凡不能證偽或不易證偽的理論,你都不該提出來[注一],因為你一提出來,對手便無法判斷你是對是錯,既然無法判斷對錯,就會令對手啞口無言,極不公道——簡單來說,Gwai就是罵我「屈機」——他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你的話不能證偽,那麼即使你明知,或極度擔心下一代的精神和靈魂將飽受摧殘,你也應該對政府和黨公道一點,選擇沉默和啞忍,又或者微微抗議一下,把教材幾個錯字改掉就夠了。對Gwai來說,一代一代人的犧牲,只要是為了捍衛「可證偽性」這神聖原則,是完全值得的。Gwai的人格是怎樣,我根本毫無興趣,只是覺得像他這種邏輯敗類,塵世間其實有千千萬萬,所以即使再沒時間,我也要發這個帖子,讓大家警惕一下。
以下要講的不是他的人格(假設他算人),而是他掛在嘴邊的邏輯,和鑿在他額頭的理性。Gwai對拙文的批評,可歸納為兩個重點。一,他認為洗腦必然是直接灌輸(至於為什麼必然是直接灌輸,他沒解釋),與潛意識無關,即使洗腦涉及暗示,也與潛意識無關。為了把拙文的說服力降到零,他指出這種「潛意識論」是我獨創的(至於為什麼他那麼肯定是我獨創,他也沒解釋)。他的原話:
你提供兩個有關心理效應的連結,說其涉心理學,我懂,但即屬潛意識理論,抱歉,我不懂;一涉心理、暗示,便屬潛意識?朋友明說後天生日,似有言外之意(暗示),這又觸及和操縱了我的潛意識嗎? 9/9/12 00:04
「洗腦論」跟倉兄是次獨創的「潛意識洗腦論」根本是兩回事。前者喻透過謊言、強逼等,令學生獲取錯誤信息和情感認同,(故其對治之法,是以歷史真相反謊言、反強逼);後者則自以為是地創立了一套內在的所謂潛意識機制,一套自圓其說的絕對真理。其實,縱然認同有前者現象,也絕不使得後者的論證和解釋變成正確。完全是兩回事。13/9/12 20:23
我講的分明是心理學範疇內的「暗示」,任何智力正常者都可以按文理意會,但Gwai卻故意牽扯什麼「朋友明說後天生日,似有言外之意(暗示),這又觸及和操縱了我的潛意識嗎?」那麼「暗示」究竟跟潛意識是否相關呢?把兩者相提並論,又是否如Gwai所言,是我「自以為是地創立了一套內在的所謂潛意識機制,一套自圓其說的絕對真理」呢?有圖有證據,隨手一google已經找到,當然還可找到數以百條的證據:
(Child and Adolescent Psychiatry, edited by Sir Michael Rutter, Eric A. Taylor. John Wiley & Sons, 2005)
書中明言:Suggestibility is an unconscious process. 那根本是心理學的傳統定義,至今未變。只要讀者看一看參考書,已立即可以知道暗示跟潛意識是如何相關。在今天資訊這麼發達的世界,居然還有一些自稱理性的人連書也不查,甚至google也懶,卻自以為是地來日日挑機,我覺得這種人真的很恐怖。
Gwai批評的第二個重點,是說潛意識無法被證偽——換言之,即潛意識不屬於科學探討的範疇——我一聽就覺得奇怪,如果潛意識真的如Gwai所言那麼神秘,那麼一般心理學教科書提到的潛意識研究都是偽科學嗎?如果Gwai所言屬實,將會震撼整個心理學界! Gwai說得斬釘截鐵落地有聲:
倉海君的詞鋒一貫鋭利。
倉兄的洗腦論強在,引入了潛意識一說,使得整個理論無法被否證以顯示它的可能錯誤;換言之,它一定對。你信嗎? 7/9/12 05:07
倉兄,謝抽空回覆。你的立論就算再細鍊,但訴諸無法在經驗層上被否證的潛意識操作,必然怎講都講得通,這是嚴重缺憾。
8/9/12 00:13
於是我善意地提醒他,關於潛意識暗示的影響,學界早有研究,絕非不能證偽,還怕他不懂查證,我甚至連個案名稱也告訴他了:
你兩次強調潛意識影響無法被否證,不知道是基於哪種立場?是否認為根本沒有潛意識這回事呢?隨便舉些例,像Clever Hans(http://en.wikipedia.org/wiki/Clever_Hans)或Pygmalion Effect(http://en.wikipedia.org/wiki/Pygmalion_effect),基本上已證明了潛意識暗示的影響。......既然Pygmalion Effect也可在學校測試,洗腦也可以,但時間會很長,投資要很大,你只能說要否證它「很難」,但不是「不能」,兩者有天淵之別,你應該分別得到。
8/9/12 01:31
Gwai大概知道自己的「潛意識
不能證偽論」錯到七彩,便開始改變口風了:
四年前我倆都同意什麼潛意識說法不易證偽,也就應避免運用。訴諸潛意識不如說中共找了茅山道士向課本文字落了降頭蠱毒一翻開就中毒罷,這教對手百辭莫辯,跟砌生豬肉有什麼分別?12/9/12 00:03
[倉海君按:我沒時間查過四年前我在什麼語境下跟他同意了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寫這篇文時,或上星期寫〈洗腦〉一文時,也沒有主張「
不易證偽,也就應避免運用」。我四年前說什麼,前世說什麼,跟我現在討論的議題根本 毫無關係。]
瞧,他已悄悄把當初的
不能證偽,偷換成
不易證偽了。但他無恥在明明已經察覺到自己的邏輯謬誤,他還是要說「
不易證偽,也就應避免運用」。顯然,他現在不是說一個理論無法否證就不該說,而是難以否證也不該說。他已經完全違反了自己的邏輯。
好的,我故意不撃要害,只順著他的思路,說聯署反國教的醫生的論據也極難證偽,看看Gwai會如何回應。我說:
按照你的理性分析,數百名醫生的聯署信說「強行灌輸愛國意識予心智未成熟的學童,或會扭曲他們的心理發展。」請問這一點如何證偽?按照你的理性分析,明顯就是詭辯了,因為它早已預設了「強行灌輸」,結果當然是「扭曲他們的心理發展。」 12/9/12 12:54
Gwai的回應實在令我樂不可支:
你問「『強行灌輸愛國意識予心智未成熟的學童,或會扭曲他們的心理發展。』請問這一點如何證偽?」答:以上的猜想,用心理問卷來評估就是一途。 13/9/12 03:07
Gwai知道自己不能說醫生在詭辯,便輕描淡寫地答可用心理問卷來評估,仿佛在製造一個假象:對於醫生之論,證偽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事。他一定要這樣說,因為如果他同意醫生的話
不易證偽,
而他又不反對醫生,那麼他就犯了雙重標準(見上文引的12/9/12 00:03留言)。但任何有常識的人也知道,醫生的「強行灌輸導致扭曲心理論」,不見得比潛意識論更易證偽。於是我答:
用問卷調查就可證偽?你說得真簡單!心理學研究不算最精密的科學,這也是常識,但也未至於靠一份問卷便可搜集到足夠資料,得到有效結論。(這問卷你用來問誰?問小學生自己?什麼時候問?十年後?有double-blind嗎?有control group嗎?etc etc} 你這樣講完全是無知,無知還在強辯,是無恥。
13/9/12 10:27
Gwai到了這裡,似乎忘記了自己在12/9/12 00:03留言說過:「
不易證偽,也就應避免運用」,竟然同意醫生的話要證偽也不簡單:
問卷調查簡單?問卷調查是個方便說法,象徵可操作的技術,這點也讀不出來?看來,再論,倉兄還是不懂什麼叫「否證性/證偽性」(falsifiability)的了。倉兄指我無知、強辯、無恥,完全脫離理性論辯。西諺有云:(語言)暴力,是無能者的最後手段。
13/9/12 20:23
若問卷調查也很難,則Gwai也應該以同樣原則——如果你真是那麼理性——反對醫生的聯署聲明,並且要批評醫生「教對手百辭莫辯,跟砌生豬肉有什麼分別?」請問有高度理性的Gwai,你是否願意對數百名醫生也作出對我同一性質的指控呢?
我猜他不會。
注一:
科學與〝可證偽性〞
P.S.
好友昨天在Facebook特地抄了一段里爾德的話來勉勵:
"Ich begreife übrigens jetzt gut, daß man ganz innen in der Brieftasche die Beschreibung einer Sterbestunde bei sich trägt durch alle die Jahre. Es müßte nicht einmal eine besonders gesuchte sein; sie haben alle etwas fast Seltenes. Kann man sich zum Beispiel nicht jemanden vorstellen, der sich abschreibt, wie Felix Arvers gestorben ist. Es war im Hospital. Er starb auf eine sanfte und gelassene Weise, und die Nonne meinte vielleicht, daß er damit schon weiter sei, als er in Wirklichkeit war. Sie rief ganz laut irgend eine Weisung hinaus, wo das und das zu finden wäre. Es war eine ziemlich ungebildete Nonne; sie hatte das Wort Korridor, das im Augenblick nicht zu vermeiden war, nie geschrieben gesehen; so konnte es geschehen, daß sie 'Kollidor' sagte in der Meinung, es hieße so. Da schob Arvers das Sterben hinaus. Es schien ihm nötig, dieses erst aufzuklären. Er wurde ganz klar und setzte ihr auseinander, daß es 'Korridor' hieße. Dann starb er. Er war ein Dichter und haßte das Ungefähre; oder vielleicht war es ihm nur um die Wahrheit zu tun; oder es störte ihn, als letzten Eindruck mitzunehmen, daß die Welt so nachlässig weiterginge. Das wird nicht mehr zu entscheiden sein. Nur soll man nicht glauben, daß es Pedanterie war..."
她的中譯如下:
現在我能好好了解,為什麼人們會將有關臨終的描述藏在錢夾子的裡層,年年月月隨身携帶.甚至無需是刻意找來的例子;幾乎任何一個都有稀罕之處.比如,可以想像某人抄錄的是Felix Arvers(十九世紀法國詩人)臨死的情形.事情發生在醫院裡.他以一種輕柔而平靜的方式死去,而修女也許以為,他已經伴着死亡遠去──實際上沒她想的那麽遠.她放聲叫喚,說是啥東西要在甚麼地方找到.那個修女沒讀過甚麽書.當時不可避免要提到Korridor(走廊),這個她從來沒見過的詞,有可能因此口說着Kollidor,不以為忤.就在那一刻,Arvers一把推開死亡.對他來說,似乎有必要先處理好這件事.他整個清醒過來,糾正她道,應該讀Korridor.然後就死了.他是一個詩人,痛恨約略;或許於他僅僅關乎事實而已;又或者,他不甘心帶着“世界依然在馬馬虎虎地前行”的最後印象上路.真正原因已經無從深究.只是千萬不要誤以為是賣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