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旁小樓

我想說說一個我家族的小故事,可能你覺似曾相識,但不要那麼快跳到結論。就請你給我小小的一點耐性,這有機會是我最後能為大家說說的故事。

我們一家七個人,我、妻子、大兒子、女兒、小兒子、叔父、姑母,住在海邊的一角小小的土城樓,雖然不是怎樣大,但有地有田,對著又是一片豐盛的大海。一家人夠食夠住,本來也算樂也融融。錯就錯在叔父當年覺得在家鄉的親戚太窮,就常常回鄉接濟家鄉的鄉里,怎估到從此改變了我們這一家人的命運。叔父常常說,我們家族很大,大概一千三百人左右,是很值得尊敬的名門望族。叔父說喜歡家鄉的人情濃,送禮也是有來有往,我們生活得較好,貴一點買家鄉的貨物很是應該。親戚上頭,不是連水也值得給錢買嘛?

沒多久,家鄉果然富庶了起來,勤奮的鄉里,果然不少生活就好了很多。這時族中長老"缸燉猪羊",拿了張老地契,說我們這家人的關系,還真是血濃於水。又說,作為嫡傳子嗣,要快快的回鄉宗祠,好好的認祖歸宗才成。更承諾我們從今起受他們保護,保証我們會活得很好。我當時也覺得說得很十分有道理,一家人當然該好好的守望相助,有什麼修橋補路,自也是義不容辭。之後,長老就開始派家人過來,初初大家也十分禮貌,還間中送過來些禮物。但好境不常,首先來的是一場疫病,當然天災也不由人,除了暗怪新來的親戚不懂禮貌,亂在家中吐痰,一切也只好聽天由命。也是自那次怪病起,過來的"家人"就越來越多,有些親戚還搬了過來就算,但家內還算有些客房,親朋戚友過來也是應該招呼的罷? 他們還有個專人派了過來,去幫我打理地方。不多久,卻開始發現蟑螂和老鼠湧進來一大堆,海邊又多了死魚,田地又多蝗蟲,這時起,我也意識到有點不尋常,但是怎好意思開口?

也不能說沒有警剔過,不時會聽見一些不知真假的消息,某時有些親友捎帶些關於家鄉的奶、油、豆腐、衫箧、西裝、路鬼、薄瓜等等的口訊。但是始終是家鄉內的事,我又怎會過問,也只是呆呆聽著。直到有次,卻改變了我的立場,事件就由某天,家中新的長老"曾胡溫習"說,自今天起,家中的子女要隨他們的方法去學習,讀套愛祖論。愛祖先就要愛全部,愛到死,才為之有孝義。我本來也覺得,學習是好事嘛,學習應該不會錯。但小兒子第一個跳起來,說,我一直有努力學習,我不想要你的那一套。大兒子本來也不出聲,但因為小兒子,也大膽的說到: "家中東北一角的房間,是說好後留給弟弟,或將來我們這家人用的,但是欽點過來打點地方的小英子,已經準備好搬更多人過來住了。"

小兒子大哭大鬧一場後,大兒子也站出來,連一直不發聲的女兒,也覺得很沒道理,破例的開口說:"還是不要為難弟弟罷。" 姑母卻帶領著一班姨母姑姐,好好的教訓了我的小兒子一頓,說一定要好好的尊師重道,禮貌是很重要的,大人說話就不要作聲。當時我心內疑惑,說得對的事,會因為禮貌就變成錯嗎? 小英子每天也只是說著讀了這套理論很好,沒說為什麼,卻聽聞他的歪種不用讀那套愛祖論的。某天,皮笑肉不笑的,"你們常常就說要有自由的選擇,我就給你們選擇,滿意罷?" 小兒子盤算,既然小英子也退了一步,自己就不如先為這件事退下來,留待日後多點機會去表演一下自己如何雄辯滔滔。 女兒就興高彩烈,認為這次的爭取自己的功勞很大。 留下大兒子一個人,我當時心裡雖然恍然大悟的明白,但是沒再發聲。我作為父親,十分慚愧,連家人也照顧不了。我用要去耕田補魚為藉口,也因為收了他們送來的禮物,不好意思也不敢說話。當時,除了大兒子,大家也看不見讀書的地方,原來已開始慢慢給人放了滿皮鞭和刑具。

今天說了這故事,因為不想再有人見到我在那次的爭論十年之後見到的情境。妻子和姑母,一早已被娘家收買了,我以為虎毒不吃兒,但是沒想過妻子只是為了一套閃閃發光的衣服,就害了子女。我們一家人被分開的禁錮起來,我聽見小兒子每天被毒打,看著家園被毀,後悔懊惱已經形容不了這刻的心情。真的是我的家族嗎? 這些人真的流著我一樣的血統嘛? 我在那十年間,好好的掙扎過一番,連忙想救隔壁的孩子,破門而入時,我一刻不能說話,不能思想。那種震驚的感覺,在數秒間就在我的腦內盤旋了一整個世紀。因為我看到小兒子,和一堆生著毛人獸不分的小孩一起蹲在一角。他滿足的笑著,曾經聰明透澈的雙眼已經變得灰白得跟死魚一樣,他對像我似笑非笑,口角流著一道血痕。他和那班小孩已經把他自己的親大哥的一條腿在活活的剝下來吞著。我沒發一言,拿了把柴刀,把小兒子一刀劈死,再用他身上的衣服,把大兒子的傷口紮好。

這時女兒從躲在一邊的衣櫃滾了出來,不斷的對我叩頭,說: "爸,我知錯了。我們還有沒有希望? 叔父在出事時,雖也給打斷了手,但偷了家中大部份的錢,連夜就逃走到外地去了。而且,我也看見小英子和那些鄉里的真正身份了,他們是怪物,是時代孕育出來的怪物,是從貪婪和腐敗中衍生出來的。他們約三十人,就壟斷了家鄉一千二百多人的命運。原來就算在家鄉,這群怪物也是搾乾了社會的資源,所以就來打我們家的主意。他們因為叔父當年的慷慨,就以為得到什麼也是天經地道,早在來我們家之前的八九年,就殺掉了一班鄉村內最有學識的年輕人,來鞏固自己的霸業。提出的愛祖論,也是要人跟他們一樣變成怪物,為了利益就可以黑白不分,以大話來蓋大話。現在我們的鄉親也全部給分開變成人質,苦得再苦也不敢說一聲,因為一開口的父老或壯士就會給抓起來。他們接受不了别人不像他們一樣貪心,就要用手段去扭曲我們的價值,只留苟且偷生的人活口。我當年還信錯了他們,塞來封小紅封,騙我說一定會給我留下最好的房間,說是因為我在這裡長大所以可以擁有特權,可惜之後他們再說什麼優才,就把所有一概過來我們家的也叫家人,他們喜歡的人就有特權。大有大的搜刮,小有小的侵吞。還是當年大哥做得對,一家人,本來就不該以利益當為利益,應該堅強去做正確的事才會有益。再窮我們也會活得開心快樂,我當年為何這麼蠢,連這一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明白。" 我啞然說,"苦命的兒呀,苦命的女呀,我當時還不是和你一樣?"

大哥這時忍著痛,側身把木枝結結實實的綁在腿上,苦苦的站起來,卻是滿面笑容的著向妹妹說: "我最愛的家人呀。人,就是要在苦難中學會該為什麼去奮鬥,本來人就是始終會死去的,就是要在能生存的時候,為將來有價值的活著才能算是活著。更多更多的寶藏,不能保證我們明天不離開。但是我當天站起來,就是信自己做的一定是對。我們的鄉親,雖然很多像小妹一樣,活得稍為好點就不發一聲,但是總會明白一定要和我們連結起來,直到把怪獸消滅為止,大家才能好好的活。老虎養得再大,也只是畜生。總會倒下,我們也要信它會倒下。" 一拐一拐的就行。留著淚的我也覺得很迷惘,忙去扶著受傷的大兒子,拖著再不沉默的女兒,走進明天。還在問自己,如果可以再從頭來過,我們一家是否也會走到今時今日這田地? 自己老掉的身軀也不知在什麼時候,忽然雄心壯志,想起年青勇於出海的那份勇氣,我們再出海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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