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wisdom of a learned man cometh by opportunity of leisure: and he that hath little business shall become wise.
---Sirach 38:24
本來要下星期才有空寫點東西,但剛看到克萊門特的兩篇文章( 「學者的智慧始自餘暇」, 「學者的智慧始自餘暇」 (補充)),實在忍不住要回應一下。克萊門特在文中討論了次經《德訓篇》38:24的翻譯問題:
(中文《聖經》翻譯中的)所謂「經師」、「文士」、「經學博士」,甚至中國古代的「學士」、「儒生」,不論怎麼翻譯也好,我覺得還是不及把grammateus(或者拉丁文的literati)譯為「學者」來得貼切。
我想,literati解「學者」沒有問題,但grammateus一般只解secretary,clerk,scribe,用「學者」來譯便顯得太籠統了,所以我認為《聖經》一般譯為「文士」或「經師」是較精確的。希臘文的grammatikos或拉丁文的grammaticus是文學、語言的教授,涉及的學問層面較廣,似乎才更近「學者」之義。而依據Sirach 38:24的文理推斷--我不懂希伯來文,只能據希臘文七十士譯本來講--即使把grammateus譯作「經師」甚至「抄經士」,其實都無不可;當然,如果譯作「學者」,我們都同意那是更加妥帖和自然的。所以我的意見是,單就這節經文而言,「學者」的確較佳,我們只要把grammateus視為「學者」的提喻法(synecdoche),那麼字義差別的困難便得以解決了。無論是拉丁語的Vulgate本、法語的聖城本,抑或中文的思高本,譯者之所以把grammateus直譯作scribe或經師(假設他們都參考七十士譯本),都不過是由於辨認不出這種提喻法而已。
克萊門特又點出了「學者」和「閒暇」的關係:
我發現張燦輝教授(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系主任及通識教育部主任)在其著作中經常提到亞里士多德(應該是亞里士多德,如果搞錯了,不是他搞錯,是我記錯了)將「學者」(scholar)與「餘暇」(schole,"leisure")拉上關係,鑒於「學者」(scholar)跟「餘暇」有詞源上的關係。
我認為古希臘文的schole,本身既是「閒暇」,亦是「學校」,更有「學問研討」之義,似乎不必求諸scholar的字根,單憑schole一字,我們也可清楚看到閒暇與學問的關係了。然而在今天的社會,閒暇未必能帶來智慧,反而可能會令人更墮落。至於真正追求智慧的人,如果「偷」不了「閒」,就要「搶」:時間不是金錢,根本就是生命。淮南子和《塔木德經》的拉比Hillel都批評過那些藉詞忙碌而荒廢學業的懶人:《淮南子. 說山訓》云:「謂學不暇者,雖暇亦不能學矣。」Hillel(見Pirkei Avot II.5)說: ‘Say not when I am at leisure I will study——perhaps you will not ever be at leisure.’
克萊門特在第二篇文中舉出了Sirach 38:24 的原文和各種譯本:
希伯來語原文如下: Sir 38:24 Hebrew text (MS B): Hkmt swpr trbh Hkmh
《希臘語七十士譯本》(LXX): sophia grammateOs en eukairiAi skholEs....
《拉丁語武加大譯本》(Vulgate): Sapientia scribæ in tempore vacuitatis, et qui minoratur actu sapientiam percipiet, qua sapientia replebitur.
思高本聖經:經師的智慧,是從優閒中得來的;事務不繁忙的人,方能成為明智的人。
天主教《聖經.耶路撒冷譯本》:La sagesse du scribe s'acquiert aux heures de loisir et celui qui est libre d'affaires devient sage.
他接著說:
朋友又告訴我,(拉丁、希臘)兩個譯本竟然沒有動詞,或者隱含了 "esti/est" ("to be")。誰那麼大膽把「學者的智慧在優閑之時」(古老版本)改為「經師的智慧得自優閑」(現今版本)?
我手頭上的《拉丁語武加大譯本》(3rd Edition,1983)跟克萊門特所引的有點不同:Sapientiam scribe in tempore vacuitatis et qui minoratur actu sapientiam percipiet.留意第一個字"Sapientiam"是直接受格,我想這個字該由"percipiet"來承接,而大概現今版本多譯自Vulgate本,所以便變成「得自......」吧?這是我想到的唯一解釋。
至於上面希伯來語的解法,則要向Zeke請教了。
撇開這些煩瑣的文本解釋不談,我們也應該抽空想想:如果沒有了現代人視為奢侈的閒暇,沒有了那些甘心被譏為懶人的藝術家,或慘遭標籤為書呆子的學者(我當然不是指現代學院中那些有最先進生產力的論文批發商),我們所謂的文明還會存在嗎?早在七十多年前,羅素在In Praise of Idleness中已力倡閒暇會帶來幸福和文明:
In the past, there was a small leisure class and a larger working class. The leisure class enjoyed advantages for which there was no basis in social justice; this necessarily made it oppressive, limited its sympathies, and caused it to invent theories by which to justify its privileges. These facts greatly diminished its excellence, but in spite of this drawback it contributed nearly the whole of what we call civilisation. It cultivated the arts and discovered the sciences; it wrote the books, invented the philosophies, and refined social relations. Even the liberation of the oppressed has usually been inaugurated from above. Without the leisure class, mankind would never have emerged from barbarism.
那年頭,呂思勉出版了《先秦學術概論》一書,上編第四章論及「諸子之學出於王官」,其論調巧合地跟羅素的有點相似:
古代社會,等級森嚴,平民胼手胝足,以給供上,謀口實之不暇,安有餘閑從事學問?......貴族則四體不勤,行有餘力,身居當路,經驗饒多,父祖相傳,守之以世。
只是七十多年過去了,大家依然奔波爭逐,勞動不休,而奉旨安逸的學者,更淪為論文機器和行政人員,似乎離智慧越來越遠了。大概越有智慧的人,便越懂得爭取閒暇,而越多閒暇,便得到越多智慧;而稍欠智慧的(即我們大多數人),閒暇越少,智慧也越少,最後不但連那僅餘的空閒也被剝削掉,甚至連那本已不多的殘存智慧,也會被事務消磨殆盡。現實,是從來都不會憐憫笨蛋的。
閒暇和金錢一樣,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更不會由樹上生出來,要靠我們去努力爭取。但閒暇其實比錢更難得,費袞《梁溪漫志》卷八就記載了一則「士人祈閒適」的故事:話說有一個貧窮的士人,祈神不懈,終於感動神明,一夕竟聽到空中傳來神語:「何所欲?」士答:「某之所欲甚微,但願此生衣食粗足,逍遙山閒水濱,以終其身足矣。」神人大笑曰:「此上界神仙之樂,汝何從得之?若求富貴則可矣。」
3 留言:
你可能寫這篇東西的時候會在一閃念之間想到我,甚至想我在這裡留留言也好,那怕只有三言兩語,當然,沒想到更好。
我想我還是不便說些甚麼。你知道我的處境甚麼也不方便說,尤其在幾乎就是不朽的互聯網上面。
教廷所稱之《德訓篇》即《耶穌本司拉的智慧》或直稱《司拉》,作者耶穌本司拉先知 (Yeshua Ben Sirah) 的出生是相當有趣的:耶利米先知一天在浴堂裡洗澡時被一位同性引誘而射精,精液活著的留在浴缸裡,當他的女兒後來因為使用了這個浴缸而受孕了,所生的孩子是耶穌本司拉 ,他既是耶利米的兒子又是耶利米女兒的兒子。耶穌本司拉原名是 Yeshua Ben Zera(種子之子),後來才改為Yeshua Ben Sirah。基於這樣的身世,本司拉從來不承認自己是耶利米先知的兒子。之前在此說曾使出猶太秘學的最高能力「231 天門」以泥土造出複製人「哥肋姆」 (Golem) 的就是他們「父子」二人。而希伯來文的《司拉》一書現僅存的只有碎片而沒有一個完整版本。
很同意克萊門特就希伯來文 "ChKMT SWPR TRBH ChKMH" 的釋義,舊約智慧書中的「智慧」本來就是眾睿智派別信仰基礎—「睿智」(靈知)之源。ChKMH 亦就是我 blog 中經常提及生命樹上的「智慧輪」 (Chochma, Ch-K-M-H)。《司拉》一書為使用「231 天門」的導讀,38:24 的深層解讀可作「得持智慧輪(者)乃在虛無之時」,只有心中虛空無物者才能進入生命樹上的「智慧輪」明白萬有存在的真諦,在此心止一境方可改變萬有法則甚至創造「哥肋姆」,在《約伯記》 28:12 則可見「智慧 (Chochma) 在何處 (Ain,虛無) 可尋」,這是為何「智慧輪」又被稱作「不可言喻的虛無」。
為天主教徒來說,
德訓篇乃是第二正典, 而非次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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