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多禮拜首領放大假,那末抨擊《最緊要正字》此等艱鉅任務便只好由不才來做了。
上星期看了《最緊要正字》,那位歐陽博士云麻雀的麻不應寫作蔴,但我立即生疑,在我印像之中,蔴一向都只是俗字,何以會變成錯字呢?
如:清‧黃六鴻《福惠全書‧保甲部‧防救失火》:「蔴搭一枝,火鉤一杆」蔴搭又通作麻搭,是一種舊時救火器。
另《辭海》:「蔴,麻俗字,今市肆,凡芝麻、麻油等麻字,多作蔴。」
而《彙音寶鑑》收麻蔴二字,《增廣字學舉隅》同樣有收麻蔴二字,可見麻蔴二字相通
而現今的《商務標準漢語字典》亦把蔴作麻的俗字,不知為何中大那位歐陽博士把俗字當成了錯字?
這就好比把屎、呌、鷄字等字當成錯字,一定要用正寫如、叫、雞,那末簡體字很多都由俗字而來,何以中大那幫講師仔又要如此落力在節目中推銷簡體字呢?真令人大惑不解耶。
另外今晚的《最緊要正字》,何博士似乎很喜歡或者一定要人將抨擊讀作烹(paang1)擊,而讀平(ping4)擊好像是錯的(不信大家可找找何博士以前為港台宣傳正音的節目如何說)
何博士舉了說文曰撣也,廣韻為普耕切,似乎這樣切就可讀作烹字無誤,但我們再追問下去,這樣用今音反切,就有點問題了。
其實說文除了撣也,後面還有从手平聲。何博士為何略此不提呢?雖然說文標作普耕切,但讓我們來看看耕韻是否在今粵語中一定讀作an的呢?
耕在今粵戲中屬撐棚韻
撐棚韻中的上平聲字太致可分作以下這幾個韻部分佈:
撑、更、坑 庚韻
耕、罌 耕韻
梗攝
框 陽韻
宕攝
但另有些梗攝字則歸入英明韻,如:
聲 清韻
星 青韻
兵、平 庚韻
梗攝
好啦,看到這裏,似乎抨讀烹還是合理,但我在舉一些耕韻的字便會明白
如:嫇、鸚、櫻、莖、怦、綪、丁、凈、儜、嬣、拼、湞、俓,這些全都是耕韻的字,全部在今粵語中都讀ing收音。
其實依《廣韻》庚耕清可同用
我就以耕韻中的代表字耕考察一下唐詩及宋詩中的押韻情況,首先以唐詩為例:
張九齡《巡屬縣道中作》:
……
矧逢陽節獻,默聽時禽鳴。
跡與素心別,感從幽思盈。
流芳日不待,夙志蹇無成。
知命且何欲,所圖唯退耕。
華簪極身泰,衰鬢慚木榮。
苟得不可遂,吾其謝世嬰。
我只截取後面,可見耕字與鳴、盈、成、榮、嬰同為韻(庚、清、耕互用)
又朱仲晦《答王無功問故園》:
……
竹從去年移,梅是今年榮。
渠水經夏響,石苔終歲青。
院果早晚熟,林花先後明。
語罷相嘆息,浩然起深情。
歸哉且五斗,餉子東皋耕。
榮、青、明、情、耕互相為韻(庚、青、清、耕互用)
李頎《奉送漪叔遊潁川兼謁淮陽太守》:
罷吏今何適,辭家方獨行。
嵩陽入歸夢,潁水半前程。
聞道淮陽守,東南臥理清。
郡齋觀政日,人馬望鄉情。
疊嶺雪初霽,寒砧霜後鳴。
臨川嗟拜手,寂寞事躬耕。
行、程、清、情、鳴、耕
趙冬曦《陪張燕公行郡竹籬》:
良臣乃國寶,麾守去承明。
外戶人無閉,浮江獸已行。
隨來晉盜逸,民化蜀風清。
郛郭從彝典,州閭荷德聲。
小人投天涯,流落巴丘城。
所賴中和作,優游鑿與耕。
明、行、清、聲、城、耕
王維《贈房盧氏琯》:
……
浮人日已歸,但坐事農耕。
桑榆鬱相望,邑里多雞鳴。
秋山一何淨,蒼翠臨寒城。
視事兼偃臥,對書不簪纓。
蕭條人吏疏,鳥雀下空庭。
鄙夫心所尚,晚節異平生。
將從海岳居,守靜解天刑。
或可累安邑,茅茨君試營。
耕、鳴、城、纓、庭、生、刑
李白《獻從叔當塗宰陽冰》:
……
宰邑艱難時,浮雲空古城。
居人若薙草,掃地無纖莖。
惠澤及飛走,農夫盡歸耕。
廣漢水萬里,長流玉琴聲。
雅頌播吳越,還如泰階平。
……
城、莖、耕、聲、平
李白《贈閭丘宿松》:
……
掃地物莽然,秋來百草生。
飛鳥還舊巢,遷人返躬耕。
何慚宓子賤,不減陶淵明。
吾知千載後,卻掩二賢名。
生、耕、明、名
韋應物《山耕叟》:
蕭蕭垂白髮,默默詎知情。
獨放寒林燒,多尋虎跡行。
暮歸何處宿,來此空山耕。
情、行、耕
杜甫《羌村‧三首之三》:
……
苦辭酒味薄,黍地無人耕。
兵革既未息,兒童盡東征。
請為父老歌,艱難愧深情。
歌罷仰天歎,四座淚縱橫。
耕、征、情、橫
杜甫《戲作俳諧體遣悶,二首之二》:
畬田費火聲,亦作畬田費火耕
另宋詩方面:
笵成大《次韻溫伯謀歸》:
官路驅馳易折肱,官曹隨處是愁城。
隨風片葉鄉心動,過雨千峰病眼明。
一臠何須嘗世味,寸田久已廢吾耕。
羨君早作歸歟計,屈指從今幾合并。
城、明、耕、并
陸游《觀村童戲溪上》:
曉從北郭過西城,十里沙堤似席平。
澹日向人供帽影,微風傍馬助鞭聲。
歡情寂寂隨年減,俗事紛紛逐日生。
到處每求佳水竹,晚途牢落念歸耕。
城、平、聲、減、生、耕
陸游《新晴》:
雨斷歸雲急,沙乾步屧輕。
風花嬌作態,野水細無聲。
社酒家家醉,春蕪處處耕。
今朝公事少,一笑賦新晴。
輕、聲、耕、晴
蘇軾《贈葛葦》
竹椽茅屋半摧傾,肯向蜂窠寄此生。
長恐波頭卷室去,欲將船尾載君行。
小詩試擬孟東野,大草閑臨張伯英。
消遣百年須底物,故應憐我不歸耕。
生、行、英、耕
蘇軾《留別蹇道士拱辰》
……
笑指北山雲,訶我不歸耕。
仙人漢陰馬,微服方地行。
咫尺不往見,煩子通姓名。
願持空手去,獨控橫江鯨。
耕、行、名、鯨
黃庭堅《次韻師厚五月十六日視田悼李彥深(彥深去年五月十三日與之遊西郊)》
……
念昔讀書客,遠人遺世情。
南畝道觀餉,西郊留勸耕。
共遊如昨日,笑語絕平生。
此士今已矣,賓延無老成。
猶倚謝安石,深心撫嫠惸。
情、耕、生、成、惸
而另外宋詞庚耕清青蒸登互相為韻,同為平水韻第十一部平聲。
以抨字為例,王子容的《滿庭芳‧壽京尹》:「臺袞籌邊,京師蒙福,兩淮談笑塵清。正銗筩無訟,桴鼓亦稀鳴。閱武分弓角射,催春事、親勸農耕。何須付,尋花問柳,小隊出郊坰。 功名。今已就,九重近天,好去辭榮。算人間極貴,何似長生。刺占梅山日月,觀二妙,玉紋抨。休辭醉,洛陽花信,香到露華亭。」,其中抨字便與耕、清、鳴、坰、名、榮、生、亭等字入韻。
我想唐宋詩詞引這麼多也應該夠了。
另以下是據簡宗悟《唐代賦體雜文研究》一文中對庚、耕、清、青等諸韻的互用的歸納所作的引用:
以盧照鄰《對蜀父老問》為例,內文中的庭字、平字、行字便互相為韻(庚青合用)
《悲人生》的名爭生營行精清明生(庚耕清同用)
《悲才難》的精冥爭明精(青庚耕清合用)
《粵若》的成驚名傾橫輕 (耕庚清同用)
又例如韓愈《進學解》的精明成(庚耕清同用),明行陵 (庚耕蒸同用)
《送窮文》的聽聲嚶頸明 (庚耕清青合用),耕名從靈 (耕青鍾合用)
岑參《招北客文》的砰溟 (耕青合用)
柳宗元《哀溺文并序》的生榮盈氓更 (庚耕清同用)
另外,中大自己本身的粵語審音配詞字庫,似乎都收ping1為正讀,反而將paang1收為異讀。
雖然我在這並不是想說抨擊一定要非讀平擊不可,但我想指出的是也並非一定要讀烹擊,所以希望何博士不要以一本廣韻走天下,強迫所有人一定要跟他的粵語正音。我想大家去借本何博士教人卜卦的書仔比何博士教人正音的書仔的準確度,應該會更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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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不知何解兩篇佳文離奇失蹤了,是新春秋有鬼,還是巧合兩位作者一齊刪了?此可真零六年最後一樁新春秋懸案矣。
最緊要正字,錯字未必關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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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留言:
我想:看"最緊要正字"而不看你和倉海君的批評是非常危險的事。可惜看"新春秋"的人遠比看"最緊要正字"的人少。
抨擊《最緊要正字》並非我的什麼「任務」,我興起就罵,沒有義務更沒有壓力。播這集時我不在家,沒看,之後的也未必看。
你這篇寫得不錯,再精鍊一點更好。罵人論事是有技巧的,我覺得太炎先生評魏晉文章的話甚堪借鏡:「守己有度,伐人有序,和理在中,孚尹旁達」(《國故論衡.論式》)。希望你玩味一下這幾句話。
「抨」字既然在二等,讀為普耕切於粵語也非常有道理... ...讀-ing 的並入四等,界線分明。只是受類化作用影響,「抨」因偏旁「平」而改讀ping4。
讀普耕切不算矯枉過正,至於類化作用音應否承認,這也是富爭議性的話題,學者往往有雙重標準:「娟」於緣切,受「捐」字影響改讀,卻沒有人要改正;「娜」卻一定要唸奴禾切。
那兩篇文章被作者刪去是因為有人提出質疑和批評,自私而不肯討論的作者便作賊心虛地刪掉文章了。
試問這樣怎會是你們所謂的新春秋精神?? 遇上不合意的留言便刪去,只留下別人讚美的說話,實在自欺欺人得緊。
就算覺得別人留言不當,大可以留下來,大家看了自有公論,如今這般,實鼠竊狗偷之輩。
兩句不學無術的批評我根本看不在眼, 你大可罵多兩句鼠竊狗偷, 我自有唾面自乾之度。
正如昨天我和倉生所說, 這裡已經變質, 倉生之答覆令我茅塞頓開,生起及早抽身之念也。
其實我不止要刪兩篇文章, 我原意是刪去所有本人的文章, 然後才退出, 不過太費時失事, 才delete首頁2篇作罷. 由於本人已退出, 不能再delete自己的post, 倉生如有時間煩請代勞。謝謝
你現在刪了文章自然可以自以為是唾面自乾,不敢留下原本文章和別人批評本身便是不敢面對讀者,奢談甚麼唾面自乾之度,不過是掩耳盜鈴。
要退出,寫個聲明交代便是,何必大費周章?
Re:掬香齋主人
不看的我批評,也無傷大雅,其實掬香齋主人的文,有人想看卻不能看到,這在經濟學上是稀有物品,供應少,需求多呢,我那些劣文只能係劣等物品
Re:倉海君
我估我寫得可能比較長了,章先生的話我會記住,不過我總是守己無度,伐人無秩,同樣都是想到就寫,所以我希望能在新的一年繼續進步,改善我行文上的缺點。
Re:chlit
當然我也表明了:「抨擊一定要非讀平擊不可,但我想指出的是也並非一定要讀烹擊」,另外我覺得讀平也並非無據,如:
《集韻‧十三‧耕部》收拼抨伻迸平苹,下解釋為:爾雅使也作抨伻迸古作平
《類篇》:蒲兵切
《字彙》:蒲耕切,音并
《重訂直音篇》:音絣
《說文》段注:拼即抨,布莖切
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字亦作拼作摒……爾雅釋詁:拼抨也……爾雅釋詁:拼抨從也,又為姘。廣雅釋詁三:摒除也……」
馬敘倫 嚴可均:「一切經音義九韻會八庚引作撣也。疑撣字是。沈濤曰。廣雅。彈。拼也。玉篇拼與抨同」
另怦姘(這個字粵語審音配詞字庫只標作ping1)閛(同前,又據集韻同“門并”【外門內并】,闔扉聲或从并)匉抨砰伻弸(這個字與前些字不同,粵語審音配詞字庫標作bang1及pang4)這些字全都是普耕切,在粵語審音配詞字庫中大部份都標兩個音為paang1及ping1
另據康熙字典的解釋:「……【揚雄‧反騷】抨雄鴆以作媒。與拼同。或作伻。 又【集韻】蒲兵切,音平。義同。」
所以我想有可能真的是類化?又或者是當異讀的情況處理?又或者據鄭張尚芳的《切韻》韻母元音韻尾分析圖純二等韻的耕韻帶介音ɤ及韻腹為ɛ,而韻尾為有鼻音的ŋ,所以再加上滂母的p,則整個擬音pɤɛŋ,讀起上來似平多過烹。不知我如此牽強拉扯法可否證明之?
Re傳惑子;如果你要退出真的是新春秋的損失啊!
傳惑子真的退了?是受了 SOGO 門前那些「退黨自救」橫額影響嗎?
我的東西,我真的想不到居然有人想看。我寫原只是要練習練習自己的禿筆,給旁人看了而又帶來幾分趣味的話,那簡直是始料不及的副作用。
在這個地方寫東西,我相信沒有一個人是不用心寫的,包括我的練習和留言。就是你的遊戲文字就算我沒有讀完我也肯定那是極用心思的奇文。所以我要在這裡順帶感激倉海君的奇想,沒有他的靈感就沒有新春秋;沒有他的引誘我們也不會動手寫起東西來。這地方是不能少的。
男兒當世﹐說得出話便能擔當。如果認為這裡的人過於粗鄙﹐要離而獨善其身﹐也無話可說。不過又何必刪去自己說過的說話? 每個人的成長中難免犯錯﹐難道自己某年成績差﹐便燒了學校record和自己成績表? 曾經寫出好文章﹐開心一下便算﹐寫出垃圾給人嘲笑﹐也能以之為鑒。人生碰壁﹐未必一定能學到什麼﹐甚至難免再犯同樣錯誤﹐不過重要的是每次仍能站起來﹐仍然昂首闊步﹐拾回尊嚴﹐保持人格。放眼遠一些﹐只要仍呼吸著空氣﹐何必活在他人的眼光中?
耕字用為反切下字而讀-ing,可以再看下文王亭之舉的一例:
由宋詞看「莖」音
關於「莖」字,早於邪音盛行之前,即有人讀之為「亨」音,否定了傳統的「敬」音,當時曾令許多中小學教師迷惘。
王亭之當時撰文,說一段舊事──於解放前,廣州市長為「李楊敬」,時人笑之,因為其名與「陽莖」同音。於是乃有人在報上作打油詩,有句云:「賓州移入五羊城」,市長大怒,然亦無可如何。
由此舊事,足證廣州人一向讀「莖」為「敬」。如今讀為「亨」,乃不知音變耳。「莖」字在《廣韻》歸「十三耕」,戶耕切,死讀韻書的人,耕音不照廣府話的讀法,仍然讀之為ung,於是就切出個「亨」音出來了。依此例,櫻花要叫做「yung花」;鸚鵡要叫做「yung鵡」。語音大亂,不能若無其事。
其實「莖」讀為「敬」,尚有宋詞為據。《墨客揮犀》卷八,載一皇族太尉夫人的《極相思令》云:「柳煙霽色方春,花露逼金莖。鞦韆院落,海棠漸老,繞過清明。嫩玉腕托香脂臉,相傅粉,更與誰情。秋波綻處,相思淚迸,天阻深誠。」詞中以莖、明、情、誠為韻,請問怎能說「亨」音得與明、情、誠相押?故知在宋時,此等字已有ing 音,而《廣韻》則未收錄耳。由是知「莖」音為nging ,只不過平聲又轉為去聲。
加拿大多倫多星島日報
2006年11月15日
文中云:"在宋時,此等字已有ing 音,而《廣韻》則未收錄耳。"或未必然,可能是在編廣韻之時是想用耕字表示-ing也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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