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讀<評李怡社論>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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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四川地震,應該弔民問疾,而不是加入「論戰」,不過既然有人提出一些非常可異之論,就不妨提出一點補充。關於儒家與天譴說的關係,倉海君有一句話很準確:

古代神道設教,天子罪己一般只是禮文,除了一些腐儒外,真正的博學君子並不相信有「天譴」這回事。

不過這實在太有保留了,未夠徹底。出土新史料,基本鞏固和證實孔子的天已經擺脫殷商西周神化的傳統。上博楚簡《魯邦大旱》即其顯例。這記錄孔子與魯哀公和子貢於哀十五年的對話。魯國有大旱,哀公問孔子:「子不為我圖之?」孔子答:「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唯正刑與德。」即認為要透過政治上的正當舉措以感上天來消弭災害。接著哀公質疑,以為民眾蒙昧,認災異為鬼神作祟,若不祭祀山川,百姓不會接受。孔子面對兩難,只好照顧民眾的認知水平,提出:「庶民知說之事鬼也,不知刑與德,如毋愛珪璧幣帛於山川,正刑與德,以事上天,鬼神感之,大旱必止矣。」至此似乎可以推論,孔子亦相信天人感應,但如果是,又何不直接求神了事?子貢之後責難本師:「抑吾子如其重命歟?」孔子答:
嗚呼,賜也,我告汝,命者,君子以為文,庶民以為神,如不命,王公豈不飽梁食肉哉?抑無如庶民何?
這表示君子不以庶民禱雨為然,而視之為禮,予以包容和保留。既然可以安撫災民情緒,以免「造成社會動盪」,何樂而不為呢?《韓詩外傳》三:
宋大水,魯人弔之...宋人應之曰:「寡人不仁,齋戒不修,使人不時,天加以災,又遺君憂,拜命之辱。」孔子聞之曰:「宋國其庶幾乎!」弟子曰:「何謂?」孔子曰:「昔者桀紂不任其過,其亡也忽焉,成湯文武知任其過,其興也勃焉。過而改之,是不過也。」宋人聞之,乃夙興夜寐,弔死問疾,戮力宇內,三年,歲豐政平。
於此孔子肯定宋君改過遷善,但若過度推論,孔子與庶民一般見識,「恐古人不受此誣也」。墨子即曾抨擊「儒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墨子.公孟》)


要談否定天人感應的士大夫,不能略去王安石。對於洪範,王不用董仲舒劉向之說,另作新傳,晁公武概括為「以庶徵所謂若者,不當訓順,當訓如。人君之五事,如天之雨陽寒燠風而已。大意言天人不相干,雖有變異,不足畏也。」中有一段議論十分精彩,《臨川文集》六五:
然則世之言災異者,非乎?曰:「人君固輔相天地以理萬物者也。天地萬物不得其常,則恐懼修省,固亦其宜也。今或以為天有事變必由我,有是罪以致之,或以為災異自天事耳,何豫於我,我知修人事而已。蓋由前之說,則蔽而葸,由後之說,則固而怠,不蔽不葸,不固不怠者,亦以天變為己懼,不曰天之有某變,必以我為某事而致也。亦以天下之正理以正吾之失而已矣。此亦念用庶徵之意也。」
連朱熹亦言「荊公又却要一齊都不消說感應」可惜其學在南渡後被棄,在《宋元學案》中位置僅係雜學。

說了這麼多,不是特別要為儒家辯護,只是希望討論能夠實事求是,對於侈言董仲舒的評論員,想到朱一新一段話:「但此惟公羊為然,近儒乃推此意說群經...恣意顛倒,殆同戲劇,從古無此治經之法。」---《無邪堂答問》(1/23b-24a)

4 留言:

倉海君 說...

近代的今文經學者,即使學力深厚如康有為、廖平,其穿鑿附會之說亦難以令人信服,何況今天的反智者?但他們的書即使沒學術價值,也有美學價值,有些更令人捧腹,例如《大同書》講大同世界的「淨香之樂」﹕人身所有毛髮,包括鬚眉及五陰之毛,皆盡剃落,「惟鼻毛以禦塵埃穢氣,則略剪而留之。」

匿名 說...

作者分析得很好,消除了许多我对儒家的疑惑。

沈乙僧 說...

倉海君:

康君在書齋中大談淨香之樂,現實中卻不敢剪辮子,呵.

匿名 說...

這些「天譴」的討論,近乎科學玄學辯論,
十個人會演繹出十種不同正反意見,
視乎各人理解,各人所需,
有如利息升, 股市升定跌?
升或跌,財經演員都有充足理由, 視乎所服務的銀行, 這個議題再討論下去, 也不會有何結果